第1章
“都多长时间了,江氏你炖个鱼汤怎么这么慢?”
餐桌旁正在吃菜的郑文彬不耐烦地冲厨房喊了一声。
“这就好了。”
江海棠连忙应声,将一道刚做好的柠檬无骨鸡爪端上桌:“大家慢慢吃,鱼汤正炖着呢,马上就好。”
郑文彬轻微皱眉:“饭店里鱼汤二十分钟就好,你这都一个小时了。”
江海棠笑着解释:“鱼汤炖得久才香。”
“行了,知道你辛苦,谁不辛苦?我教书不辛苦?”
郑文彬和她说话时常带着几丝不耐。
这种不耐太轻太淡,让人还未察觉那是什么,便一闪而逝。
江海棠仔细想了想,郑文彬为人古板些,爱看书到要求分房睡外,好像又没什么罪无可恕的地方。
今天是她70岁生日,家里能来的都过来了,还请了好些朋友,餐桌配的椅子全部坐满,又额外添了好几把凳子才勉强挤得下。大家推杯换盏,喝酒的喝酒,喝饮料的喝饮料,烟酒味混合着饭菜的香味飘荡在空中。
盘子餐具堆得满满当当,各种菜系都有,色香味俱全,客人们吃得满嘴流油。
见气氛不对,就有人出来打圆场。
“师母别生气,老师不是那个意思。”
“就是!文彬哥可是我们兄弟几个中最疼老婆的。这不嫂子过生日,文彬哥就把我们几个都叫过来帮嫂子庆祝。”
“这是我给嫂子带的礼物,嫂子千万别跟我们客气。”
江海棠接过礼物一看,是一条烟。
她不抽烟……
有一个带头,其他人也纷纷拿出自己带的礼物。
全是烟酒,钓鱼竿这种江海棠完全用不上的东西,甚至还有个干脆送了一条打火机。
儿女们的礼物稍微好一些。
但不多。
儿子送给她一个最新款的扫地机器人,女儿带婆婆去旅游了不在家,小姑子送她两箱洗衣液,孙子送给她一本食谱,孙女送给她一副做家务戴的手套。
江海棠忽略心里那几分失落,乐呵呵地收下礼物,然后一一道谢。
有人提议:“咱们举杯,敬嫂子一杯。”
餐桌前已经坐满了,没有座位的江海棠只能站着挤在中间。
她正要拿起酒杯,却听郑文彬说:“别为难你嫂子,妇道人家哪懂这些?”
江海棠还未说什么,郑文彬便替她做了决定。
“帮我们炸个花生米下酒吧?”
江海棠心中的失落更甚,还是挤出笑容。
“你们喝着,我这就去厨房弄。”
之后,再没有人叫过江海棠吃饭。
她进厨房一忙活,又是一个小时。
等所有的菜端上桌,男人们已经喝得七七八八,吃饱了的女人们则带着孩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。
小孩们穿着鞋在沙发上爬上爬下。
大人则嗑瓜子,吃水果,顺道唠唠家常。
江海棠清洗干净又细心铺好的沙发布,被踩上一个又一个黑脚印,一早起来扫好拖好的地上被扔了许多瓜子壳,橘子皮,套好垃圾袋的垃圾桶就安静放在茶几旁边。
她将垃圾桶朝沙发旁挪了挪。
“瓜子壳吐垃圾桶里吧。”
喝得正高兴的郑文彬朝这边看了一眼,声音有些沉:“江氏你怎么回事?大家专门来给你过个生日,你非要这么扫兴?”
儿子郑世杰的脸也不太好看:“妈你总是这么扫兴,不就是地上有一点垃圾吗?顺手扫了不就行了?”
总说顺手。
也从未见他扫过。
江海棠抿了抿嘴,不太会表达劳动成果不被尊重的低落。
郑文彬的朋叫了江海棠:“嫂子过来吃点。”
江海棠看了看桌上被吃剩的菜,胃口全无,勉强冲大家笑一笑:“不了,我不饿,在厨房吃点就行了。”
朋友还要喊,被江文彬拦住。
“她性格就那样,不用管她。”
江海棠独自进了厨房,用葱花炝锅,翻箱倒柜找出一把挂面,给自己煮了一碗长寿面,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吃了,也算是给自己的70岁生日搞了一点仪式感。
嫁进郑家40年,这样的日子,她已经习惯了。
郑文彬出生那年,江海棠11岁,母亲去世,整日喝酒赌博的父亲把她卖给郑家做童养媳,那时她初来乍到,小心翼翼,即便是被郑文彬嫌弃,也感恩郑家能给她一个栖身之所。
20岁那年,郑家破产。
江海棠也没一走了之,愣是靠摆摊卖小吃,将郑文彬供养上了大学,成了大学教授。
家里收入变好后,郑文彬就不再让她摆摊,江海棠曾天真地以为自己苦尽甘来了,就安心退居幕后,为他操持好家里的一切,让他能安心做自己的事。
这样的日子,一晃就是这么多年。
“嫂子,我们回去了,多谢款待,文彬哥喝多了,你照顾他一下。”
一句话打断了江海棠的思绪,她放下吃了一半已经凉透的面条,起身去了客厅。
郑文彬一身酒气,满脸通红,正躺在沙发上。
儿子和小姑子一家都已经走了,连声招呼都没跟江海棠打。
她送走客人后,过来看郑文彬的情况。
郑文彬足足比江海棠小了11岁。
他从不操心家庭琐事,也没有风吹日晒,整日钻研读书,身上有股书卷气,再加上江海棠把他的衣裳都熨烫打理得很好,导致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一些。
而江海棠摆摊几年风吹日晒,在家照顾儿女后整日围着锅台转,无暇顾及自己身材也日渐臃肿,整个人看着油腻又苍老。
两人外形上差距如此之大,不少邻居私下都在悄悄说江海棠配不上江教授,能嫁给江教授,是江海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,江教授真是重情重义,混到今天都没抛弃糟糠之妻。
被说得多了,江海棠连镜子都不愿意照。
偶尔两个人出去,甚至还有人说江海棠是郑文彬的母亲。
江海棠默默叹了口气,余光忽然瞥见墙角的一个墨绿色质感很好的礼物盒。
她不由地走过去。
礼物盒上放了一个明信片,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四个大字——吾妻亲启。
第2章
江海棠认得,这是郑文彬的字迹。
她的心软成一片,抬眼看向躺在沙发上喝得烂醉的男人,眼中满是温柔。
原来,他给她准备了礼物。
江海棠抽了两张纸,将本就干净的手仔仔细细又擦了两遍,缓了缓怦怦直跳的心脏,才小心翼翼地拿开礼物盒子。
盒子里放着一件浅绿色的大衣,剪裁得体,版型修正,一看就价格不菲。
“就会乱花钱。”
嘴上是抱怨,江海棠却迫不及待试穿起来。
不太合身的大衣有些紧,江海棠还是不由自主地在镜子面前左看右看,满心欢喜。
“哼哼。”
喝多的郑文彬难受得哼唧,江海棠连大衣都顾不得换,赶紧上前查看他的情况。
没成想,郑文彬忽然拉住了她的手。
江海棠一愣,还没反应过来,就听到郑文彬嘴里呢喃着:“敏珠,敏珠你别走。”
江海棠的脑子轰地一下,浑身的血液都集中到头顶,眼前有些发黑。
敏珠?
徐敏珠?
还不等江海棠作何反应,郑文彬便拉着她的手强撑着坐起来,两手抱住江海棠的手,仿佛握住的是这世间的珍宝,而后小心翼翼地将脸贴上去。
“亲爱的。”
江海棠浑身一僵,心里一片冰凉。
她知道这声亲爱的叫的不是她。
郑文彬从不会这么叫她,只会冷冰冰地称她为江氏。
她不喜欢这个称呼,跟郑文彬谈过,叫她亲爱的,老婆,老伴,甚至名字都行,却被郑文彬全部否决。
他很不高兴,还发了火:“老夫老妻了,成何体统?若是被学生看到,我这个教授的脸面要往哪放?”
那时她不明白为何他的脸上满是怒意,却再也没提过。
原以为是他不喜欢。
没想到只是不喜欢这么叫她而已。
江海棠咬着唇,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,将自己的手从郑文彬手里抽回来。
手中空空的郑文彬一下慌了。
他像是个六神无主的孩子,说话不清不楚却从未停过:“敏珠你别生气,你知道的,这么多年我心里只有你,跟江氏结婚只有责任。”
江海棠的脑子嗡嗡作响。
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声音止不住的颤抖:“只有责任,毫无感情?她是你发妻啊!”
郑文彬噗嗤一声,不以为然:“她都多大年纪了,哪里配当我老婆,带出去别人还以为是我妈呢。”
江海棠心里一痛,眼泪不自觉在眼眶里打转。
喝多了的郑文彬,只以为面前这人是自己爱慕多年的白月光徐敏珠:“敏珠你知道吗?我这心里苦啊!那会我刚出生,家里给我买的童养媳,我没有拒绝的机会。我妈说她命贱,只有这种贱命的人照顾我,我才能过得好。但是……”
说到此,郑文彬已是泪流满面。
“论出身,我是富贵人家,她是爹不疼娘不要被卖进我们家。论事业,我是名声在外的大学教授,她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家庭主妇。敏珠你都不知道,我每次我看她那一身恶心的肥肉,闻到她身上那股子的油腻味我都觉得恶心,我都想吐。”
江海棠再也忍不住。
眼泪顺着她苍老的脸流了下来。
她抬起手擦了擦,手中湿润一片,却怎么也擦不干净。
“敏珠你为什么哭了?是我挑选的大衣你不喜欢吗?是我不好,这件大衣才3000块,哪里配得上你?”郑文彬想伸手给江海棠擦擦眼泪,却被江海棠躲了过去。
此时的江海棠心里冰凉一片,刚还让她欣喜的大衣此刻却像是浑身带刺一般贴在她身上。
3000块的大衣送给徐敏珠,郑文彬觉得太便宜了,配不上她。
结婚多年,他却一件礼物都没送过她。
她整日精打细算,自己已经三年没有买过新衣服了。就算是前几年的衣服,也是趁着打折,从菜市场淘来的。
想想真是讽刺。
她脑海中不由地浮起徐敏珠的身影。
那个女人确实漂亮,皮肤白,很会打扮,尤其是到了这个年纪,依旧保持着凹凸有致的身材。
近几年她在社交平台上展示自己的精致生活,吸引了一大波的粉丝,无数女孩子都在评论区说:等我老了,也要活成这样。如果变成脑满肠肥,身材臃肿,只围着老公围着锅台转的女人,我宁愿去死。
郑文彬还把徐敏珠带到家里来过。
当时说是女儿清雅的钢琴老师。
江海棠忙里忙外,生怕招待不周,早起将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,拿出看家本事做了一桌子的菜,又切了个摆盘精致的果盘端到茶几上,生怕给老师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。
没想到徐敏珠看到那一桌子的菜,不仅没一声谢,反而捏着鼻子很嫌弃。
“这都是什么东西?油腻腻的,怪不得吃这么胖。”
江海棠的笑容当时就僵在了脸上,小心翼翼地问:“那徐老师平时都吃什么?”
徐敏珠瞥了一眼江海棠:“我一般都吃西餐,西餐才健康。算了,说了你也不懂。”
她扭着腰,在客厅转了几圈,皱着眉头:“你们家平时都是你布置的吧?品味也太差了,将来会对清雅的审美产生不好的影响,那是花多少钱都挽救不回来的。”
徐敏珠走后,江海棠很是委屈,想跟郑文彬说一说这事,郑文彬说亲飘飘地丢下一句话。
“人家徐老师也没说错。”
往日被咬牙咽下的委屈,此刻翻江倒海地涌出来,江海棠咬着牙强迫自己冷静:“我原谅你,你总要用点什么来证明你对我的心意吧?”
江海棠想知道。
这两人究竟到了什么地步?
是最近勾搭上的,还是从未断过?
郑文彬歪着脑袋,想了好一会儿,过量的酒精让他的大脑不怎么受控制。
就在江海棠以为这事就到这的时候,郑文彬一拍脑袋,起身摇摇晃晃进了那个他从不让她进的卧室。
江海棠没有丝毫犹豫跟了上去。